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灾民的味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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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 一

    时间过得异常慢。当我打开日记本时,短短一天,恍若隔世。

    早上起来,头不清醒。昨晚4点值完班,刚睡下,余震又起,一惊,把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瞌睡吓跑了。平息之后,睡在人群中,迷迷糊糊,直到天明。

    没有人去想第二天会怎样,是世界的尽头,还是新的一天?

    睁开眼,天还是亮了,太阳依然升起;虽然躲在阴云中,却依然把光明带给了世界。

    雨停了。小雨一夜,空气湿润润、甜丝丝的,格外清新爽人。若是平时,学生们已在操场跑步了。然而此刻,只有寂静。

    鸟儿的歌声击碎了清晨的寂静。天刚亮,就嘹亮地歌唱了,依然是那么清脆悦耳。鸟儿是多么快乐呀,没有忧愁;人不一样,在困难面前,把困难放大成灾难,于是就有了忧伤、惊惧的理由。

    校园里的花朵开得正艳,那大朵大朵的玫瑰,红色的、粉色的、黄色的,带着雨露,娇艳欲滴。新一天的人们,没有心思赏花事,也没有心思听鸟语,无精打采地闲坐在花池上,谈论着已经重复过n次的话题。

    如果杜甫老先生坐在里面,会不会吟咏“感时花溅泪,恨别鸟惊心”呢?

    没有感,没有恨,木木地坐着。只为早晨这一餐的着落,大家愁等。

    下雨了,大点大点的,像是老天爷的泪滴。老天爷啊,你若是真的怜悯苍生,就求你别下雨了,还有无数掩埋的生命在等待救援。

    我到校园对面的人家去洗脸。主人煮了点稀饭,还有昨天留下来的包子,蒸热了,将就着吃。平时这里在开小餐馆,人熟,我在这儿吃过很多次饭。这是一顿免费的早餐,温暖而又香甜。我吃了一大碗稀饭和两个包子,把漫漫长夜的饥饿一扫而光。

    妻儿还在亲母家。他们睡在马路边的篷布下。我不担心他们有没有饭吃,还是想去看看。买了一箱蒙牛,借了辆自行车,冒着雨去了。妻儿已经起来,正吃着饭,没有愁云,一脸阳光。

    老师们没有我这样的运气,在举校皆饿的时候,能碰上一顿热饭,还有妻儿的笑脸。校长见老师们在忍饥挨饿,叫食堂弄吃的。食堂烧了开水,拿出方便面,火腿肠,大家敞开吃,一吃而空,完成了灾后第二天第一顿的吃饭任务。

    民以食为天。接下来的还有中午,远一点的还有晚上吃饭成为当前的第一大事,不落实政策,一天都在不安中。学校终于决定,请食堂的师傅为老师们煮饭,大家先吃着。

    雨停了,似乎有阳光。头顶上亮晃晃的,很温暖,温暖得让人有些汗意。

    二

    早饭刚过,教育局的领导就来察看灾情。一看我们的教学楼,主体好好的,端端正正,只是掉了些砂灰,裂了几道纹,说没有那么严重,就叫我们拆去了警戒线,径直走上楼去。

    自昨日下午摇过之后,这座楼房还没有人上去过。为了安全起见,学校在教学楼的周围牵起了警戒线,还用黑板写了警语,还有人在专门看护,禁止任何人进入。这几个教育局的官儿,他们的命应该说比我们值钱多了,就这么胆大冒险,敢上我们认为随时都可能倒塌的危楼?

    冒险的勇敢者都是孤独的,学校里除了校长不得不跟上去外,还有我和一位普通教师,秦。站在楼下远处观赏的或注视的人,头脑中也许正上演着轰然的景象。然而没有。

    带头上的是教育局副局长,还有几个股长。边走边看,满目疮痍。

    几乎所有的电视都耷拉在架上,像中了弹似的,欲倒而未倒。我立即叫了几个老同志,把电视扶正、固定。尽管上级要求要保护现场,但我还是欲救这些电视的生命于既倒。这些和网络联通的电视,我平时上课的时候,帮过我许多忙。

    教室里,课桌椅成片倒下,横七竖八;书本散乱在地上,狼籍一片;饮水机摔倒在地,水像血一样流成一滩。办公室,电脑从桌子上摔了下来,显示器啃在地板上,主机平躺着;文件柜倒了,书本和资料胡乱散落。特别是英语办公室,内外墙都掉了灰,露出红红的火砖,像伤痕一样。还有四楼的八?一班教室,大梁下面的墙体断裂,一圈裂痕就是站在楼下也看得清清楚楚

    然后又去看了教师住宅楼,损害更为严重,一楼一整道裂痕,像是被快刀拦腰斩过;四角的钢筋露了出来,像是露出的骨头不用再多看,危房,要求学校用警戒线拦起来,人禁止进入。

    镇上也来了干部,说住宅楼危及街坊邻居,要求学校尽快拆除。

    领导们走后,校长说我都看到了,情况熟悉,给教育局写个灾情报告。没有电,我在办公室里手写。平时用惯了电脑,突然用手写东西,很不习惯。打好草稿,又抄写了一遍,一上午就过了。

    很大的实验楼上,只有我一个人。这楼房是我看着建成的,每一道工序的文件上,都签了我的名字。昨天的地震,没有丝毫损害,我问心无愧了。我的办公室在三楼,尽管我十分确信它的坚固,但余震不知何时会袭来,心头始终有恐惧。以致于举起笔来,似有千斤。

    谁知道我此时的心情?真是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。

    三

    写完灾情报告,已近中午。交给校长审核,校长提了些意见,叫修改;但一转念想到手写的艰辛,以及余震的危险,心一软,也就算了。灾难的时候,都将就着点。

    食堂在提供午餐。是白米干饭和土豆烧排骨,虽然谈不上色香味形,但大家仍吃得津津有味。换了平时,估计没有人吃这种“野菜和水煮”的食品。灾难时刻,人的心胸变得了宽容。

    但是人心烦闷。雨早就停了,太阳欲出未出,空气潮湿,天气闷热,浑身黏黏的,尽是汗味。想午睡又睡不着,人憋得像要爆炸了似的。

    反正要去教育局交灾情报告,不如早去早回。

    出校门不久,电话响了,是际德的。他得知四川发生大地震之后,马上给我们打电话,一直不通。直到今天,才打通电话。我告诉他我这边平安,全家都好,学校房子出了点问题,没伤着人。德阳这边除绵竹什邡重灾外,孝泉要厉害点,其余没什么,有惊无险新疆那边怎样?都好,没有什么感觉。

    所有的烦闷,通过一个电话,释放出来了。坐在车上,凉风拂面,心情很好。

    际德君在新疆,自94年大学毕业去疆至今,戍守边关,无怨无悔。他是真的到了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,把青春和热情都献给了祖国。

    我纳闷起这电话来——这沉睡了一天的电话,一走出校门就通了。难道学校周围被屏蔽了,连电波也传不进来?我返回学校的时候,一看电话,一点信号都没有。但座机已经能够通话了。

    原来是乡下停电,基站无法工作。

    越近城里信号越好。我马上给巨刚打电话,他在汉旺搞工程。电话通了,是熟悉的声音。昨天,他刚刚走到汽车站的时候,地震了,然后就是一片混乱,也就没有去汉旺。我问给太刚联系上没有。没有。太刚在什邡洛水,那里是重灾区。然后我们都不说话了。沉重。

    还给其他同学通了电话,都平安。但都没有太刚的消息。听说洛水倒了厂房,太刚是管生产的负责人,他能逃出意外?沉重!

    老班长太刚,成都科大毕业,倒霉地进了老山沟里的化工厂。我们都劝他想个办法调出来,哪知道人各有志,他连家都成在了那里。一去十多年,脚都长根了。其奈何哉!

    教育局还是在马路边办公。交过灾情报告,到对面的车站赶车。车站在中医院的门口。看大门口的地面上都住着伤员,挤得密密的,像菜市场占道经营摆的摊点,一直摆到了院里。院里,白衣天使忙乱地在伤员中穿梭,伤员的表情木然而痛苦。有人说是雅安送来的。我看车牌,是。许多警察站在了医院门口,叫行人快走快走,不准停步。

    际德也没有联通太刚,也沉重着,叫一有消息就马上告知。

    友谊地久天长。平时大家都忙于生计,疏于联系,关键时刻,万水千山,无法阻隔。心是通的。

    四

    因为下雨,天黑得比平时早多了。雨越下越大,才7点多,就开始了漫漫长夜。黑夜让人感到恐惧,尤其是下雨的夜晚。大家呆在食堂里,或食堂的廊檐下,说着话,或不说话,坐着,或躺着,和长夜作斗争。

    烛光在风中摇晃,人影和物影散乱在墙壁上,放大成一团团动乱的阴影。

    睡成了一个巨大的问题。操场已经是一片泽国,没有人再去住,都搬到了食堂。食堂的餐桌上,廊檐下,廊檐下的雨棚里,都打了铺。风雨之夜,无家可归,睡在地上,苦熬天明,大家才真正感到自己似乎成了灾民。

    所幸的是,大家还有饭吃,晚饭还不错,热热的稀饭,白白的馒头;也有被子,学生回家了,公寓里的被子多的是。我和几个男教师把餐桌并在一起,准备铺一个位置,但很快就铺满了。反正我是一个人在学校里,随便怎样都可以过一晚上,也就没有再去找睡档。

    妻儿安排在亲母家,哥姐一家也都在这里。亲母家搭了一个防震棚。我下午冒雨送了一张椅子床去。这椅子床遗弃在我的“一帘绿梦”里——“一帘绿梦”原是学校给刘老师租的房子,在倒闭的机械厂里,刘老师有了房子后,让给我住。没住几天,机械厂抵给了银行,银行说要收房租,还没来得及谈,我就搬了家。房子又让给了周老师住。周老师也很快搬了家,于是一把锁锁着,成了废屋没想到因为地震,我想起了这里,打开一看,原来留下的东西还在,有桌椅,有床,有锅灶,基本的生活可以进行。多好啊!我把一些东西搬到了亲母家,准备用过之后就送给她们,农村里用得着。另一些搬到学校里,建一个临时的家,和地震打持久战。

    学校里尽量为老师们着想。女生公寓是今年新修的,很坚固,在昨天的地震中没有受到什么伤害,有人建议给无家可归的老师一家开一间,校长安排我去办。实际上,当我做好计划的时候,老师们已经办好了。有好些人提前锁了房间,我去的时候,已成事实,我只好登记谁住在某间,谁又住了某某间,向校长交了差。校长觉得我没有控制好,但也没有责备,也就默认了。

    教师加上家属再加上避难的亲戚,有几十近百号人,女生公寓32间房子,瞬间被征用完毕。慑于余震的威胁,绝大多数都挤到了食堂睡。食堂是平房,四周开敞,便于逃生。但食堂很小,只有200多个平方,大家密密地挤在一起,体验着一生一世绝无仅有的体验——

    呼噜声,蚊虫声,风雨声,辗转声

    汗味,脚臭,霉味、饭菜味

    失家之痛,地震之怕,心理之伤,无为之苦

    五

    其实并不是只有我们在痛苦,在煎熬,学校之外的世界,比我们艰难千百万倍,那里在呻吟,在挣扎,在进行生与死的拼抢

    这些,是我们从电视上看到的。

    食堂里有一台小发电机,昨天就去买过油,但无法买到,今天又去买,还是无法。天黑之后,工作人员检查发现机箱里还存了点油,也就发了电,能发多久是多久。

    电灯只开了两盏,但已经很光明了,简直把心也照亮了,温暖了。大家最想看的是电视,但只能收到一个比较清楚的频道。就是这一个频道,让我们看到了外面的世界。

    电视里惨不忍睹的画面,印证了传言中的死亡与废墟。绵阳的北川,7000多人死亡。总理到了北川中学,那里有上千朵年青而美好的生命之花随震凋零。我们还看到了一座座城市的垮塌残垣,一座座村庄的瓦砾断壁,一座座家园的毁灭消失,以及无数的人无家可归;我们还看到了扭断的公路,掩埋的河谷,滑坡的山体,滚落的飞石;我们还看到了不屈的人民,英雄的子弟兵,无私的志愿者,以及还在废墟下抗争的生命。大地震激起了中国人空前的团结,四面八方的援助涌向四川

    我们的家乡在电视上也有了消息,什邡、绵竹,龙门山内外的所有乡镇,汉旺、清平、天池、金花,红白,蓥华都在等待救援。我真想去当志愿者,以我的微薄之力,去维护生命的尊严。

    但我不能。我要守着学校,一步不离。也许,就是这种坚守,也是一种贡献。只是太平淡,太平淡了。

    我不知道老师们在想什么。我只是沉默。外面的雨越下越大,救援的难度也越来越大,老天是存心不想让他的子民活了;但我相信,救援的人是不会停止的。电视里正在播放什邡蓥华镇的援救场面,人们并不因为雨就停止了混凝土块的搬动。生命在呼唤,我只有企求老天,停止下雨,不要下雨,给废墟下残破的生命一点生还的机会!

    雨,还是无情地下着,无休无止,不给我的企求一点理会。

    发电机不忍让伤痛成为我们永久的记忆,悄然间停止了工作。黑暗重新占领了夜晚的时空,沉默长时间凝固在黑暗的深处。我不知道电视什么时候停了,也不知道烛光什么时候燃起。我的头脑中一片黑暗,黑暗中,跳动着幽幽的火花,他们是映秀,汶川,北川,青川、都江堰,绵竹,汉旺,富新、什邡一张张陌生的脸,熟悉的脸,孩子的脸,年青的脸

    六

    傍晚的时候,雨哗哗地下着,校长问今晚是哪些人值班。我不知道。到各处去问,找到了12个志愿者,编成4班,我值的是2:00-4:00,跟我一起的还有杨、洪二位老师。

    杨老师是老同志,在学校里服务了20多年,一直没有解决“身份”问题。教师这行道,自古以来,文人相轻。高尚的肯定有,地震中高尚已成了他们的墓志铭。多数人很平淡,平淡得教书只是为谋生。的确,是的,不能责备他们,求全要他们一定要有责任感事业心,在灾难时刻,一个人能无愧良心,有点人格,就可以立于天地了。传言中有同行拿卑鄙当通行证,我心里隐隐感到有点耻辱,但愿不是,只是传言而已。但听到有关杨老师的事,我这点隐隐的耻辱变成了伤痛——就因为杨老师是代课老师,有话传出杨老师他该值班,他是怕学校下了他,在挣表现。我只能说幸好我们学校的楼房没有倒,幸好!因此我们在失去了做英雄的同时,得到了逞英雄以及嚼舌头的机会。

    其实,杨老师完全可以不值班。他的儿子是退伍军人,已被民兵招去做了志愿者。他的家在农村,还有包产田要做,家里只有老伴一人撑着。学生放回去了,家里更需要他,但他坚持着白天回家干活,晚上护校值班。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,住在学校的有七八十号人,谁没有家,谁的家又不需要照顾,但自愿值班的就只有这么十来个!我深深地为杨老师感到委屈,工作比谁都累,工资还不到我的一半,和那些高级教师相比,只有四分之一;这不说了,还要受到人格的侮辱!但传言就像黑暗一样,无处不在又无影无形。呜呼哀哉!

    夜深人静,风咽雨泣。没有电,全镇都在停电,校园里黑得怕人,被地震折磨得身心俱疲的人们,无法抗拒地进入了梦乡。寂静的校园里,除了几个值班的人在游走外,连花儿都入睡了。

    校园西南角,女厕所的屏风前,红玫瑰开得特别大,特别艳。强烈的手电光下,我开始以为是一幅画,走近一看,才看清楚是花,映在雪白的磁砖面上,画一般。多好的花呀,就是生在厕所边也依然绽放,带着泪,含着笑,不与谁争,静静开放。

    值深夜班简直是一种意志的考验。2点之前,因为心有余悸,睡不安稳。我还好,随便一挤,便睡了一会儿,虽不能睡着,也养了神。杨老师没有我这么随便,他不会去挤谁,就和衣坐在椅子上,用一条被子搭着,做出睡的状态,一到点,就起来了,绝不要人喊。

    凄风苦雨,很冷。转过一圈后,又冷又饿又渴,才想起晚上没赶上吃饭的正点,只吃到一个冷馒头。到处找吃的,找到半瓶啤酒,和杨用话下酒,一生难忘的经历。

    雨不停地在下,校园里已积起了水。在水中行走,稀里哗啦的响,冷汗直冒,心里发毛。想起废墟下的生命,救援的艰辛,生还的困难,我们还活着,一股暖流流遍了全身。这么一点点苦,能算什么!

    一静下来,就止不住地想念,风雨之中,没有我的羽翼,妻儿可曾安眠?还有老父老母,他们可曾安好?这么两天来,从家门口路过都没有回去看一下,心里真是对不起他们老人家啊!

    人啊,立于社会,岂能两全?

    2008年5月13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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