轮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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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冬天到了,西北风呼呼地刮起来了,紫云缩了缩脖子,唉,说不定哪天,雪花就会纷纷飘落下来,真是!紫云最不喜欢冬天了!

    今天下班,回不回家呢?紫云犯愁地看了看天。

    回吧,爱人上班路远一些,中午都不回家吃饭,自己一个人还得做饭,况且路上还得顶着西北风骑车子,关键的关键是,回到家,没有暖气,一个人做饭吃饭,太冷。不回吧,单位其他人都回去了,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的,中午也不能歇息一会儿算啦,还是不回了,随便在外面买了点吃的,紫云匆匆回到办公室来。

    坐在椅子上,就着热水,吃了个热饼子,再怎么说,单位也有暖气,总比在家冻着好。吃完简单的午餐,紫云把三把椅子对在一起,垫了个棉垫,和衣躺了下来,平时马上就能入睡的她,此刻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,往事如风,呼呼地涌上脑际,想起以往,一向坚强的紫云有点想哭

    小时候家里穷,紫云立志考学,还好,中学毕业,她考取了一所当地卫校,毕业后,分配到了这家卫生院,奖金不多,但工资有保障,还不错。

    丈夫孟建是她邻村的,属于城乡结合部,他从一所中专学校毕业,分配在一个国营企业上班,待遇比起地方上来,也还算不错。

    以前孩子多,紫云娘家光景不是很好,夫家光景也很一般。结婚时他们只分到了一间平房,夏天热得像蒸笼,冬天冻得如冰窖,一个小铁炉子,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,想想就难过。婚后,紫云和孟建心往一块想,劲往一起使,他们很节俭,一有了钱就存起来,一分都不乱花,他们的最大理想就是,将来住上自己盖的大房子,一定要宽敞明亮才行。

    婚后一年,儿子出生,取名盼盼。伴随着盼盼“哇哇”的哭声,夫妻俩更有心劲更能干了,不为别的,只为儿子将来有个好的环境和条件。他们除了日常工作外,还兼职做点别的,简直不知疲倦。夏天的晚上,紫云在村口摆地摊,孟建包了别人一块地,工作之余还要种菜。他们不多说话,就那么默默地干着,尽可能地攒着每一分能攒下来的钱。

    “紫云,咱们盖房子的钱还差多少?”孟建和妻子常常在黑夜数钱,看存折,算账,他们的乐趣就在于算简单的加法,那个梦想中的数目越大,他们的新房子就越近越清晰。

    “孟建,我觉得咱们的钱差不多够盖房子了。”一天晚上,紫云悄悄地对丈夫说。“什么?真的?我不信,快让我看看。”丈夫一骨碌爬起来,看着存折,脸笑成了一朵花。

    开春动工,丈量地基,请工人,预算,设计,买砖,拉水泥,沙子石子都要夫妻俩忙了个不亦乐乎。用料要足,质量要好,房屋地基要高,要盖时兴的现浇顶房子,要装锅炉自己烧暖气想到即将盖好的新房子,紫云都能笑出声来,从此就可以彻底告别窄小低矮的屋子了,永远告别冬天的铁炉子,儿子有儿子的房间,卧室书房厨房都可以分开,不再一体化了,这么多年,不就盼着这一天吗?紫云两口子的干劲更足了,挖灰和泥,和小工一样。

    盼盼十二岁了,紫云家的新房子开始打顶了。一挂鞭炮,又一挂鞭炮,不知响了多少挂,村里人几乎都过来帮忙了,毕竟村里的现浇顶房子还很有限。“今天大家都别回去,都在这儿吃,不吃就是看不起我们。”孟建和紫云两口子盛情款待了邻里乡亲,平时节俭,今天可不能了,大家都在为自己捧场啊,紫云感觉那时脸上特别有光。三十多岁的媳妇,就能住上自己盖好的房子,在村里应该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,许多人忙一辈子都盖不起来呢。

    房子盖好了,紫云的公公却病了,老人一辈子省吃俭用,供孩子们读书,到老了,身体有病也不愿意拖累孩子。孟建是家里的长子,关键时候他得拿出个意见来,眼看父亲身体一天不如一天,孟建当即决定,去太原看病!拿出装修房子的钱,他和弟弟带领老人来到了省城。

    找熟人,住院,做手术,几个月折腾下来,老人的病情暂时得到控制,但后续还需大量的治疗费。回到家,孟建的新房子暂时不能进行内部装修,就简单的滚了涂料,然后搬了进去。没有装锅炉,没有安暖气,冬天还得生炉子,熏墙壁,这成了紫云一块顽固的心病。

    老人病情复发,又一次住院,心疼儿子的钱,老人拒绝治疗,他非但不听医生的话,而且天天吵着要出院,说不能死在医院里。万般无奈,孟建只好把老人接回家静养。

    两个月后,父亲去世。立冬时节,竟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,按照村里习俗,他们为父亲办了厚重的葬礼。后来一算,连父亲病带后事,紫云两口子竟欠下了一万多元外债。

    “再挣吧,慢慢来,好在我们还有工资。”孟建安慰紫云“过不了多长时间,我们就会有暖气的,面包会有的,鲜花也会有的。”一向少言的孟建这样说。

    是啊,有什么办法呢?从头再来吧,攒钱,还债,装修,买锅炉,装暖气,改善居住条件。

    恢复了以前的节俭。两口子一头陷入到挣钱的忙碌中去,在单位,能加班就加班,为了那点加班费;业余时间,只要不违法,他们什么都肯干,卖菜,给别人家刷油漆,给饭店洗碗

    儿子上了初中,紫云的家装修好了。宽敞的客厅用桐木板装好了,大大的吊灯闪烁着,崭新的窗帘,崭新的暖气管道,新安的锅炉,今年冬天不用受冻了。紫云满意地看着这一切,额上的皱纹似乎平了许多。

    村里许多人都盖了新房子,安装了自己的锅炉,冬天自己烧暖气,房子和城里的楼房一样,干净整齐。丈夫单位集资盖楼,他们没要,一是没那么多钱,二是自己家离城不太远,上班比较方便,还有自己的房子多宽敞,那城里的楼房又窄又小的,住着不畅快。

    房子装好了,饥荒还完了,紫云两口子彻底松了口气,这下就该一心一意抚养儿子了。

    冬天来了,他们家的新锅炉派上了用场,铲起黑煤往炉膛里一倒,红红的火焰窜起多高,不一会,家里的暖气片就有了温度。用的煤多点怕啥?出的力多点怕啥?哪怕手裂了口子心里也是美滋滋的,谁叫咱们讲卫生呢?家里的墙壁是白的比什么都强,谁愿意给崭新的房子里再放个铁炉子呢?那不又回去了?

    期间又他们经历了紫云娘家父母的老病,离世,作为女儿,也是要承担一部分的;另外,住在村里,随着年龄的增长,他们的各种人情礼往越来越多,盖房子的,娶媳妇的,生日的,满月的,闹寿的,甚至是当兵的,考学的,等等此类事情,只要人家叫,你就得去,去就要封礼,所以房子装好后两年,孟建和紫云几乎没有存下钱。

    儿子要上高中了,该松口气了吧?

    按儿子的中考成绩,刚够省重点中学的扩招线,上还是不上?上,就需要交两万八千八的赞助费。熟人都说,上吧,孩子的前途更重要,钱算什么?许多人想给人家学校送钱都找不到门路呢。一咬牙,上!

    只这高中的赞助费,就是孟建一年不吃不喝的全额工资啊!两口子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轻松!

    又到了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的时候,为了儿子。紫云一个人的工资既要支撑家,还要应付人情,婆婆也需要人照顾,儿子的数学成绩有些退步,老师建议找家教,那又是一笔开支啊!唉!住在新家,心却静不下了,怎么办?

    工作要干好,两口子年年是单位的模范;生活要过好,两口子从来不吵嘴,只一门心思想把日子过好。不会钻空子,不会搞投机,他们只相信凭劳动就能活好,在二十一世纪,难道还有活不了的?

    可孩子才上高中,他们就觉得吃力了。别人家都在高中附近租房子住,为了孩子路上少走一点,多一点休息时间,他们家盼盼很懂事,从来不提过分的要求,每天都坚持自己骑车子上学,风里雨里的跑着不算近的路程。

    难就难点吧,紫云想,为了孩子,哪能不吃苦?小城因为污染严重,那年忽然查封了西山的许多私人煤窑,煤价渐渐高了,一年比一年高,冬天的锅炉在紫云看来,就跟吃煤一样,一大簸箕煤下去转眼就没影了,不多放,家里就不暖和紫云操持着家里的日子,她实在心疼这锅炉里的煤,那都是钱啊,可是不烧又不行,儿子下了晚自习回来,总不能在冷房里休息吧!紫云常想,等儿子上了大学,她就不烧锅炉了,太浪费,一个月工资都不够。

    三年转瞬即逝,儿子如愿考上了大学。紫云含辛茹苦攒了两年钱,刚够儿子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

    现在儿子走了省城上学,丈夫在单位不回家吃饭,所以紫云一个人更不能烧锅炉了,那更浪费,晚上他们两口子索性也不要暖气了,只在卧室安了个小蜂窝煤炉子,天气大冷了才烧几天。

    今天不回家,那明天呢,也不回么?双休日总不能也呆在单位吧?想起这些来,紫云的心就隐隐作痛,奋斗了半辈子,节俭了半辈子,勤劳了大半生,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呢?难道就是把小房子变成大房子?蜂窝煤炉子和先前有什么区别?

    从蜂窝煤炉子,到锅炉暖气,再到蜂窝煤炉子,二十多年,难道就这样?眼泪不知不觉淌了下来,半辈子了,舍不得吃舍不得穿,勤劳能干,勤俭持家,竟然把日子过成了这样!

    别人都说“紫云啊,你们两口子养一个娃,工资也不算低,怎么还那么节俭?你家的钱快掉出门槛来了吧?”打趣归打趣,紫云心里明镜似的,怎么敢大手大脚,儿子马上大学毕业,面临着就业,现在这社会,干什么不得花钱?找工作有那么容易么?马上就要娶媳妇,不得再买一套房子?唉,这日子,没有头紫云不敢再想下去,只希望明天西北风能小一些,太阳能露出笑脸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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